【SA】晓之车（忠瞬）
01
“瞬——”
“喂——玩回力球吗——”
“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——”
凌晨五点，冈野瞬睁开了眼睛，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，把脸埋在手心里，微不可闻的抽泣声像嘶哑的鼓风机，一点又一点地侵蚀着拂晓的清晨。
凌晨六点，他登上了游船，透过纱窗，东京湾的水面上泛着雾气，轻柔的风拂着他的手臂。
“我八年前迫不得已登上船的时候还被你们冷眼相待——”
他猛地回头，却发现空无一物。
“店长，这么早来啊。”店员提着一桶蚬贝，“今天去东京湾另一边挖的，这个季节蚬贝少了很多呐……”
“辛苦了。”冈野瞬亲切地帮店员提过水桶。
“没事，店长来的都比我早——”店员擦了擦汗，又问，“店长今天不送铁壁去学校吗？”
“啊，要的。”冈野瞬回答 ，“现在就去。”
“店长真是好心呢，朋友的孩子都照顾得这么好……”店员脸上堆着笑，说着寒暄。
清晨七点，他的耳边没有那些喃喃细语，没有那些声嘶力竭的呐喊，一个人安静地回了家。
“叔叔。”铁壁揉着睡眼出了房间，“我们要去找妈妈了吗？”
“嗯，早餐在桌上了，今天吃炒面面包。”冈野瞬带着鸭川铁壁在餐桌上坐下，却见铁壁一言不发。
“怎么了，不喜欢吃吗？”
“叔叔，我好想爸爸啊。”铁壁说着，像是要流下眼泪来，“以前妈妈都不让我吃这种东西，爸爸都会偷偷地带我去吃——”
“只要铁壁喜欢，叔叔买给你吃。”
但是啊，叔叔也好想你的爸爸呀。
想到每天早上的不存在的声音，也像铁壁一样要哭了一样。
可是，鸭川忠那家伙已经不在了啊。
02
冈野瞬在祭典之后就很少和美和联系了，女孩子的心思弯弯绕绕，绕了百十个圈来他也不了解一分。更何况他只是住在八盐的平凡人。
这段不了了之的恋情里，他记忆最深刻的不是美和像棉花糖一样的笑，而是鸭川忠对他说的话。
他去考青学的时候，环抱着鸭川忠的温度，身后的警笛声和耳边的风声织成一张网，把他和鸭川忠网在了里头。
他要进考场的时候，鸭川忠喊住了他：“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。”
没有什么——
“拜托了。”
拜托什么——
他是为了追上所爱的人而考青学，但考青学的目标里却不包含美和的因素。
他想上青学，不过是因为他是八盐的希望，再往小了说，往实际里说，他大概是鸭川忠的希望吧。为什么呢，因为忠说，除了他没有别人啊。
他也意识到了鸭川忠在那句话后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。
他躺在dj室的一旁看着漫画，眼前的铅字和黑白的画面融成一块，变成了鸭川忠的漫画像来，脸上的刀疤十分明显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。
不好呀，冈野瞬。
他把漫画书盖在了头上，接着熟悉的音乐便响了起来——
“喂，瞬，我有重要的事要说，”鸭川忠的声音压着，说着像秘密一样的话又是大嗓门的样子，“对，我喜欢上那个跟我一直杠着的太妹了，我想追她。”
“你要想笑就笑吧，瞬？怎么不说话？”
“啊——你这小子，真是不早说啊，之前还被打的鼻青脸肿的。”冈野瞬笑了两声，就没了下文。
“瞬？”
“我要去复习了，看看青学的成绩。”
“果然还是瞬呐。”鸭川忠傻呵呵地笑着，“总之我跟你说了，不要跟琢磨那家伙说，肯定会被笑得更惨——那、再见！”
03
触动冈野瞬最大的还是铁壁满一岁的时候，难得地一群人去了鸭川忠家吃饭。本来不大的房子，挤了他们几个更显得小了。庆祝朋和琢磨的回归，也庆祝铁壁的一岁生日。春和琢磨绊着嘴，朋则围着铁壁转个不停，铁壁一看到朋的浓颜又哭了起来，让一群人哭笑不得。
本以为鸭川忠还会一副不良的样子，就算是结了婚大概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个性。而冈野瞬看到的却是鸭川忠染回黑发，甚至戴着妻子的发箍，忙前忙后准备菜肴的样子。
真好啊。
冈野瞬心里却是酸的。
明明回归到努力的平常人的样子，他应该开心才是。然而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，因为鸭川忠为了他的家庭付出了，因为被付出的人并不是自己。特攻服，飞机头，甚至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们在一起时，他所习惯的青春的鸭川忠。
他的鸭川忠，应该坐在某一处，手里拿着吊机指南，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发怒起来，干脆就那么在墙角折起了纸飞机。
而他看到的鸭川忠，一副好先生好父亲的样子，干着销售，每天也要开始给别人赔上好脸色。
“瞬，去吃饭吧。”鸭川忠手里拿着四五个杯子，“一块喝酒啊，我们终于可以喝酒了！”
“忠到底在开心什么啊，几年前就可以喝了吧。”冈野瞬伸手去打鸭川忠的头，却被鸭川忠躲了过去。
“喂，我还拿着杯子呢，你这家伙！走了走了，站在这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他告诫自己，千万不要再去想鸭川忠了呀，难道要和鸭川忠出轨什么的。
不可能，不可能——
首先就没有那个可能性啊。
鸭川忠是鸭川忠自己的，不是他的，把什么假设套进去都突兀的不行。
他啊，只能在毛线球里做着青学梦，至于鸭川忠，只能当成毛线的边角料，收拾起来了。
04
琢磨再回来的时候，他已经把瞬面做的有声有色的了。而自从鸭川忠搬去都内之后，他们也再没联系过。过年的时候偶尔会收到印着会社标志的年贺状，右下角总会工工整整地写着鸭川忠的名字。
大概是八盐情怀吧，他想。
也不寄张照片回来，他又想。
然后他就见到了穿着西装，系着领带的鸭川忠站在八盐的大桥上向他挥手，“喂，瞬——”
他拎着包，忍不住跑了过去，水手服的后襟随着风飘了起来，仿佛等了冗长的一个世纪才见到了鸭川忠。
再接下来便是喝着啤酒聊着日常了，多年不见，老友间的打趣逗笑还是自然得像从未分开过。然后，鸭川忠便吐诉了生活不悦的事情，妻子的教育观念和自己不同，甚至闹得回了娘家。
冈野瞬不知道怎么反应，安慰了两句，只是把手搭在鸭川的肩上。他没有踏入过婚姻的殿堂，坐着的四人中，也只有他一人仍然孑然一身。朋打趣说该不会是还忘不了初恋的美和子，而他笑了笑，要真正算起来的初恋，从来都不是美和子。婚姻意味着责任，他带着那样的私心又怎么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呢。他从来不否认鸭川忠的妻子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女性，然而他看着鸭川忠神伤的样子，又偷偷埋怨着鸭川的妻子。
看啊，他想好好去珍惜的人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过。
自己的小小的私心从来都掩盖不住。
而他见到鸭川忠的孩子铁壁已经是三个月后了，鸭川忠带着铁壁到他的船上吃面，铁壁的脸上带着泪痕，一句话都不说地坐在桌旁。
“我和他妈妈离婚了，刚刚签的离婚届。”鸭川忠先说，咳了两声，“不仅是因为他的教育问题，这么多年，我觉得也没什么感情了——”
“也不是没有感情，瞬，你懂的吧，”鸭川忠抬起头看着他，“我觉得离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。”
“大份的蚬贝拉面，给。”他递了碗面给鸭川忠。
鸭川忠看着铁壁不说话的样子，突然红了眼眶，“这孩子啊——”
父子几乎是同时哭出了声。
冈野瞬点了支烟，靠着窗，东京湾的晚风带着烟雾散去。他不知道以何种身份去安慰鸭川忠，那人说瞬你懂的吧，而他又懂得多少呢。
毕竟他有没有占据那么一点鸭川忠心里的分量，他都无从知晓。
鸭川忠带着铁壁净身出户，拖着行李就来找了他，琢磨一家孩子，小春也带着女儿，朋的生活更不顺，想来想去只能来投靠他了。
“瞬啊，等我找到房子了就不会麻烦你了。”
“反正我也一个人住，不麻烦。”
他不觉得麻烦，反而觉得上天对他仁慈，虽然是建立在卑劣的基础上，但也满足了他的愿想。
只要看着鸭川忠就够了，他的初恋，他的不能言说的爱人。
05
鸭川忠去上班的时候，铁壁就跟他待在船上，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情。饿的时候坐在桌前，等着冈野瞬给他一碗蚬贝拉面。鸭川忠总是说铁壁是非常懂事的孩子，再懂事的孩子也始终是个孩子。
父母离婚，跟着父亲住在陌生的叔叔家，若是冈野瞬也需要时间接受。
“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。”冈野瞬主动和铁壁搭话，“你也救了我一命。”
铁壁疑惑地看着冈野瞬。
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，叔叔我以前是织毛衣的呢。”冈野瞬笑了笑，“夏天的时候都要穿着很长的毛衣。”
“我在公园遇到了铁壁你，但是随即被坏人绑架了。”
“但是铁壁的玩具车扯着我的毛衣线，你爸爸顺着毛衣线就去救我了。”
“嗯，飞机头，特攻服。”
铁壁的眼里闪耀着光，“我也想要和爸爸一样。”
“你爸爸啊，是特别好的人呢。”冈野瞬摸着鸭川铁壁的头，“所以铁壁也要像爸爸一样坚强。”
的确是个好人，好到我无法彻底地抛弃他，看着他难过的样子，心就会揪起来地疼，冈野瞬想。
铁壁本就是个乐观懂事的孩子，过了一段时间也渐渐接受了事实。
冈野瞬始终是个独身男人，照顾铁壁的时候也会忽略一些东西。而铁壁却从未抱怨过，每晚都自己安静地抱着枕头入睡。冈野瞬则在客厅看着搞笑节目，把音量调到微不可闻的程度，等着鸭川忠下班回家。
冈野瞬打开客厅的暖灯。那盏灯本来是没有的，鸭川忠带着铁壁来了，他就买下了灯，想着给父子俩营造家的氛围。虽然他和鸭川忠总是回来的很晚，那盏灯开的机会也少了。鸭川忠坐在沙发上喝酒，一瓶酒他喝了两三天，搭着小菜也是一件乐事。冈野瞬坐在他的旁边，自己倒了一杯。
“啊，辛苦了。”鸭川忠说。
“不会。”
冈野瞬本想打趣着好兄弟的身份，突然话语鲠在喉咙。
“瞬，你说，我结婚生子错了吗？”鸭川忠直视着他的眼睛。
冈野瞬不说话，看着鸭川忠的头发塌着，眼角的细纹勾得很深。
“我当年……”鸭川忠突然顿了顿，“我想和你在一起的，瞬。”
“想和你在一起什么的，太荒唐了。”鸭川忠笑了笑。
“我遇见了铁壁的妈妈，我觉得应该和她在一起，因为我控制不了对你的感情。”
“……突然和你说这些，真是抱歉呐。”说罢，鸭川忠想起身，“你就当什么都没——”
“忠。”蓦地，冈野瞬抓住鸭川忠的手，“我也一直——”
似乎有什么液体从冈野瞬的眼角滑了下来，冈野瞬一边想着自己竟然没用地流泪了，一边又感受到鸭川忠的手抚着自己的脸庞。
“我觉得我错了。”鸭川忠说。
“是我——”酒气洒在冈野瞬的脸上，接着柔软的双唇相贴，津液间萦绕着麦香。
冈野瞬从未如此激动过，他年少的爱人，从漫画书的边角，从出租屋的阳台，从游船的入口，向他走近。
他为父子俩准备好了早餐，味增汤里还是蚬贝，但他想着鸭川忠会喜欢。他的厨艺不像朋一样精湛，仅限于拉面的层次，但还是认真地去做了。
鸭川忠夸他的手艺好，以前在家的时候忙着工作也没为家人下过厨。
空气突然凝结起来，但鸭川忠又说：“但我没做错的就是来找你。”
冈野瞬心里暖和起来，他仿佛看到了平和美好的生活在向他招手。
06
凌晨五点，他的耳边又传来了那些细语。
他想起不知何时听说过的北欧神话，女武神瓦尔基里驾驶着晓之车，每天都要迎接死去的生命的到来。
那么，鸭川忠也在其中吗？
那持续不断的回忆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话吗？
这时候电话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，“瞬，你在听吗？”
“琢磨，有事吗？”
“我大概要回非洲了，啊，也有可能不是，总之，我要离开日本了。”电话那头传来孩童吵闹的声响。
“我去送你……”
“不用了，瞬。”琢磨说，“忠的事情我也很难过，只是你——忠如果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也会难过的。”
“你们的事情我也看得出来，你——”
“琢磨，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。”语气坚定。
“可是瞬，忠已经不在了啊。”
冈野瞬相信他的平和美好的生活即将到来，也只是个即将而已。鸭川忠在上班的路上，不幸因为从车前救一名小孩而受重伤，没过多久便去世了。鸭川忠像他的哥哥一样勇敢。铁壁被他的妈妈接了回去，冈野瞬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状态。
凌晨六点，他在东京湾上，看着游船摇摇晃晃，于是他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。
他仿佛看到熊熊燃烧的车轮向他奔来，车上有鸭川忠向他招手。
而他与鸭川忠共乘着晓之车去向他无比怀念的过去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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